他做了个很长的梦，梦见江畔渔火映得黑夜如昼，他走在摇曳轻摆的芦苇与精致的小舫之间，眼含笑意的望着前方着青裙梳着双环发髻的可爱小姑娘。
徐风缓缓，江岸有人踏歌渐行渐远，泠泠的琵琶声混着隐隐约约的琴声回荡在浮着薄雾的江面。
星辰如瀑，缀于深蓝夜幕。将星星点点的辉光洒落人间。
远处，万千灯火。
眼前，故人如故。
“朝生哥哥，你在想什么？”走在前面的小姑娘停住脚步，俏皮的一手背在身后一手举着啃到一半的糖葫芦歪着头看他。
朝生一怔，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想掐自己一把确定是不是在做梦，可是又舍不得。
万一醒了，怎办……
他放轻声音与动作，深怕惊扰到眼前的人，也怕搅碎自己难得的美梦。
“无妨，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小姑娘笑着眯起眼，像是两只弯弯的小月牙一般：“是去看烟花呀！朝生哥哥不是说，要陪我看烟花吗？”
原来，就算是在梦中，也想陪她看烟花啊……
对于这个认知，朝生竟有些觉得不太好意思，他以拳抵唇清咳了两声，碧色的眸子潋滟：“嗯…陪你去看烟花，你想去哪里看？”
小姑娘像是有些困扰一般单手支着下巴眨了眨眼，好半天才开口：“去，城楼上吗？那里最高，看见的烟花应该也是最大的！！”
朝生轻笑：“好，可是，城楼怎么走？”
说到这里，小姑娘的神情有些失落，头也垂了下去：“可是城楼都有士兵把守，好像不允许普通百姓上去呢。”
“这有何难。”朝生伸手揉了揉她的发，嘴角微微上扬：“你若想去，吾便有办法。”
小姑娘三下五除二咬掉签子上剩余的糖葫芦，鼓起的腮帮子还在努力的咀嚼吞咽着，像是进食的小动物一般。
尽管嘴中堵了东西说不清楚话，但她仰头望着他时，眼睛亮得不可思议：“…枣生锅锅，走！”
他弯腰，小姑娘便笑得眉眼弯弯自觉的扑进了他的怀里。那种将所有温软抱满怀的感觉让人愉悦得几乎控制不住的想弯起嘴角。
对于神明来说，飞上难以企及的城楼，也只不过是弹指间的事。
小姑娘胆小爬高不敢睁眼，整个人捂在他怀里怂巴巴的缩成一团，直到感觉身体开始平稳觉得朝生已经到了城楼顶，这才敢缓缓的睁开眼。
可是她料想不到的是，朝生竟然就这么停在了半空中。望着高高悬空的脚下，小姑娘吓得浑身一颤忙又闭眼抱紧了他。
“朝生哥哥！”
朝生舒展眉眼，墨色的长发混着青色的绸带在空中飘散来看，颇为无奈又温柔的表情在那张轮廓完美的脸上出现时，就像是怜悯人间而下凡的神一般。
当然，他本来就是神，不过下凡不是因为什么人间，而是为了续一场心心念念的约。
将怀中的她抱得紧了些，他俯身凑近她耳畔轻柔的开口：“错了，莫生气，吾就是想逗逗你。”
或许是因为在梦中，神明大人本能的褪去了所有的矜傲与清高，言行举止间都像是一个普通的哄着小孩子的温润哥哥。
等他脚尖点地，触及城楼檐瓦之时，怀中的小姑娘才又试探性的把眼睛睁开。
高处容易给人带来危险与惊慌感，但高处的风景亦是独一无二。
鱼龙旗下，红色的灯笼缀着流苏在晚风中浮动。浮着璀璨亮白星子的黛蓝色天空就像是徐徐展开的巨大画布一般，映着那些自人间升起的万千明灯。
彤云舒卷，吹动酒香，自城楼上往下看，那些行人、街道、摊贩，皆被笼盖在苍穹旷野，精致又小巧。
自江畔燃起的焰火，像是绽放于盛世的繁华一般，光芒直压星辰，将夜空照得透亮。
那些破碎的光也如同碎星，五彩斑斓，将每个仰头去看的人脸上都映上梦幻的彩色。
升空而粲然绽开的，变成飞灰而随风飞走的，在这处城楼上，一切都变得那么触手可及。
小姑娘欢快的伸手去接那些碎光跌落后如同飞絮一般的灰，仰起的脸上满满都是天真烂漫。
她笑起来啊，眼也是弯的，唇瓣也是翘的，连带着整个人都像是一把小勾子一般，总觉划得人心痒痒。
朝生并不对这些俗物感兴趣，他并未去看那短暂绚烂的烟花，而是全程含着浅笑去看她满足的脸。
只是这样，也能让她觉得开心与幸福吗？可他作为神，一定还能赠予她一些其他的东西吧。
那种恨不得把所有能找到的最美好的事物都捧在她面前的欲望愈发磨人，可年轻的神明皱着眉苦想了许久，却无奈的勾起笑。
他能想到的最美好的事物……就是她本身啊。
明明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人类小丫头还在初遇时便妄图对他的眼睛下手。
可朝生心里百转千回，总是觉得曾与她在什么地方见过。
在无数变幻的场景中，季节更迭，容貌更改，景物置换。唯独她笑时扬起的嘴角弧度，像是镌刻在心间一般永恒。
他有些苦恼的想，或许同她曾有千千万万的前世吗？
仰望着夜空的青裙小姑娘，衣带在风中吹得猎猎做响，认真欣赏的眉眼也格外的吸引人。
许是注意到朝生的目光，她狡黠的眨眨眼，扭头又望向了他：“怎么啦朝生哥哥？”
朝生有些不自在的清咳：“咳…不看烟花了？”
小姑娘便又笑：“想做的不是看烟花，是和朝生哥哥一起看烟花呀。”
他伸手去抚她的脸，目光温柔缱绻得像是三月的春风：“想看多久都可。”
若是梦境，那便是永恒的吧……最起码，让它再长些，长到捱过漫长的一年，再同她一起去做秋千。
像是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一般，她却忽然回过头对他笑：“朝生哥哥知道，我为什么叫阿绾吗？”
“嗯？”
“这本来就是，你给我取的名字呀。”
她笑得见牙不见眼。
那些陌生空间属于不同人的记忆像是走马灯一般涌入意识海，连带着她最后站在江边孤零零的看着世界崩塌破碎那一幕。
无尽的悲凉与哀意在心口淤结，他抿着苦笑，可注视小姑娘认真看烟花的背影的目光依旧如初。
也罢。
你若于我梦中，我便此生不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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